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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51章


范阳的冬日来得早。

        李舒总觉得秋天才来了没多时,等到再出院子的时候,街上竟然已经轻飘飘地落起雪花来了。

        长安总是存不住雪的,她从前又没来过北地。一见到飘雪兴奋得要命。虽然风寒还没全好,明日又要启程回京,郑煜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带着她出去逛一圈——趁这个时机也好跟安府中的人商量。

        毕竟他们自从进了东平郡王府,下人们乐呵呵地侍候,可是想出门是绝对没门的。

        郑煜能自己走路之后,就一直想找机会出去看看。谁料头一次白天撞上了东平郡王本尊在院子里射箭,还饶有兴致地送了郑煜两张弓,说是替他二儿子的一箭给他赔不是。

        另一次晚上的时候被府外巡逻的侍卫追着跑了两三条巷子,命都没了半条才终于躲开。

        “人都快走了,好歹让人去城里走走,”安庆和杵在自己阿耶身边,几个妖姬美妾扑在老爷子身上,他没一会儿就觉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城里走走?”安禄山终于哼哼了一声,“城里有什么你心里没谱吗?还去城里……”

        安庆和一想,确实是不太合适,但是转念想到李舒,又咬咬牙继续说,“一个腿还瘸着,一个又生着病,量他们也走不了几步路,而且明天就回京了,现在要是再拘着人家,反倒叫人起疑。”

        安禄山好一阵没吭声,叔杨也没敢动弹。

        “你对那个小娘子还有意思?”半晌,安禄山才又问了一句。

        这是几个意思……

        叔杨惊得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都嫁人了,我哪还——”

        安禄山冷哼了一声,“嫁人算什么大事——我看着十郎派来那人文文弱弱的,比你差得太多。你要是有心,我与十郎说一声,塞进来给你做个妾。”

        叔杨腿上一软差点没跪下去,连连否定。

        心里却忍不住埋怨,你要是在李十郎面前说话真这么好使,他还犯得上专门调一个郑子熙来看这你吗?

        安禄山挥挥手叫他快滚,这事情就也算是答应了。

        左右不是大事,到时候叫人好生看着就行。

        叔杨自认心态摆得端正,李舒既然已经定亲,那他们之间,最好不过是还能当个老友,等到长兄真尚了郡主的时候,她能给他去信一封,邀他长安一叙,就是最好最好的结局了。

        ……

        郑煜起来的时候,李舒还睡得很沉。

        两个人本来不是睡在一个屋里的,只是李舒病了之后常常在半夜惊醒,在人家的房子里又不好随时叫人,彻夜点着通明的灯也太不见外……两个人商量了没几句,就决定让郑煜搬过来陪她——当然这是李舒决定的。

        郑煜勉强答应——自然是为了能时时照顾她。

        一扇紫檀嵌底的绢画屏风,将一个卧室分隔开来。

        李舒睡床,郑煜睡榻上。

        暖香在侧,郑煜心里踏实得要命,想想往后几十年竟然能过上这样的日子……要不是腿上还在疼,他真觉得是在梦中。

        李舒却没想那么多,只是屋里多了一个人喘气,却叫她熄了灯也睡得安稳——日后如果出门,还是要都拉上子熙才好,她思量着,再说若不是郑煜死不同意,按照她本来的意思……

        反正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他俩就是盖一床被子也不是什么大事。

        “起来了,”郑煜坐在李舒床沿上,从被子中将小娘子扒拉出来,轻轻吻了吻她额头。

        李舒勉强将眼睛掰开一个小缝儿来,叫阳光透进来。

        是子熙……

        真好看……

        再睡会……

        身边多了一个喘气的人之后,屋子里也变暖了,晚上也不害怕了,每天四五个时辰都睡不够,李舒这几天简直把前十几年缺的觉全都补回来了。

        看她安心地闭上眼睛,郑煜无奈笑着。

        “刚才来人回话,说咱们今天可以出去转一转,”郑煜将她的胳膊从被子中拽出来,省得她再扯过被子把自己整个儿裹起来,可千万别喘不过气给憋坏了。

        “出门?”李舒一下子来了精神,她虎躯一震,扑腾着就要坐起来。

        郑煜笑着让开,免得被她误伤。

        可李舒动弹的时候,还是将腕子磕在床沿上。

        “噔”的一声,给李舒惊得一屁股坐起来。

        郑煜还没来得及问她人有没有事,就见小娘子眼巴巴地对着自己手腕上的镯子吹了好几口仙气,又撩开床帘下地,三两步蹿到窗子前,对着阳光仔仔细细地盯着镯子瞅。

        郑煜:“……”

        见我的时候,都没见你这么激动过。

        他走过去,拦腰把小娘子抱起来,不顾她的挣扎,将人放回床榻上穿鞋子。

        “就这么紧张?”他见李舒还低头琢磨着镯子,没忍住开口。

        “当然,”李舒终于把眼光放回郎君的身上,她说着将手腕摆在胸口位置,“这可是我的小心肝儿。”

        郑煜一扬眉毛,“……比我重要?”

        “哪能呢?”李舒立时把手腕藏到后面去了,目光灼灼地盯着郑煜,“子熙一整个儿地悬在我心里头呢,哪个能比得上你?”

        一句话说得太直白,郑煜愣愣地看了小娘子片刻。

        她方才睡醒,面颊上红扑扑的,眼中闪烁着昨夜梦中撷来的点点星光。乌发散乱地垂下来,盖在肩头背后,半掩她玲珑有致的线条,也衬得她肤白胜雪、口似含朱。

        李舒又一笑,郑煜周身都打了个颤。

        不能再这么看下去了,他心里边已经敲了警钟,这大清早的……

        “你先收拾一下,”喉咙干涩得要命,郑煜赶紧说了一句,边说边往后撤,“我去给你看看热水。”

        话音未落,一个婆子端着热水进了门。

        她直接把水盆端到李舒面前,路过郑煜的时候,还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

        把郑煜看得汗都流下来了。

        “想吃什么?”郑煜看着李舒道,“我去给你找点点心,正好咱们路上也带一点……”

        说完,不等李舒答话,他转身就走。

        那婆子将脸巾递给李舒,回头看一眼郑煜已经没影了,又转过来若有所思地盯着李舒。

        刚开始李舒还不觉得怎么样,可是她的嘴角越咧越开,这实在是……

        子熙你为什么自己跑了!你腿上还没大好呢,我得搀扶着你啊!

        ……

        安庆和将人送到门口,犹豫再三还是没跟着他们一起走。

        眼不见为净,反正已经找人看着了,这两个人又走不到北边,料也折腾不出什么大事来。

        郑煜和李舒刚刚走上街,就已经发现了明里暗里跟着的人。郑煜叹了一声,被盯得太紧,不太容易办事。

        李舒也跟着叹了一口。

        “在人家的地界上,”李舒宽慰他,“没有办法——虎落平阳嘛。”

        平阳……

        当时在平阳城中命悬一线的情景还在眼前。

        他看看旁边伸出手去接天空飘落的小雪花的李舒,心里平白生出一阵倥偬来。忽地,他有点明白了远在千里之外的永王,在王妃生产之后那段时间的心境。

        像是这样,一伸手就能触碰到她的日子,何其值得留恋呢?

        如果连自己最珍视的东西,都要被送到震荡不断的风口浪尖上——前途都只能算小事,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又究竟为什么,要淌这一趟浑水呢?

        “怎么不说话了?”李舒伸出手来,在郑煜眼前晃了晃。他情绪不对,她能感受到。

        这人虽然常常是一副心事的样子,但是心事多还是少,在李舒这已经很好区分了,“哎呦,”她转到郑煜前面,“这苦大仇深的样,郑公又忧国忧民呢?”

        郑煜笑笑,牵住她的手。

        天冷得要命,可她手心还是滚烫的,郑煜刚怕自己冻到她正想要放手,就被李舒攥紧了。

        “在想平阳,”郑煜整理好心情,“平阳是皇帝都能落难的地方,更何况咱们两个没什么本事的,跌个跟头也正常。”

        李舒果然被勾起了好奇心,也不深究他方才愁云惨淡的缘由了,“哪个皇帝这样惨,可也是在平阳挨饿?”

        “猜猜,”郑煜看她凑过来的小脸,终于放下了心事。

        “王侯将相的事我向来不关心,你也知晓的,”李舒摸摸鼻子,“我也就勉强知道……刘邦是卖草鞋的,啊,还有骠骑大将军程襄公、程咬金,乃是——”她凑近了低声说,“贩私盐起家的。”

        郑煜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李舒成功被他笑得心虚了。

        从前夫子安排的正史她是半部都没好好读过,到现在脑子里还能留下的大概只剩下谢可儿拉着她聊的那些八卦传闻了。

        回去之后……还是捡起书来读一读吧,李舒暗叹。

        郑煜扶着脑门低笑:“舒娘所言的卖草鞋出身,怕是汉昭烈帝刘玄德。至于贩私盐……你是看了什么胡乱编纂的演艺,竟然这样编排程公?”

        李舒吐吐舌头,心道编排程公算什么大事,我还看过编排你和你家王爷的传奇故事呢……

        “好了好了,”李舒拍他肩膀。郑煜再笑下去,她都快想起那什么《瑾煜传奇》里面编排他和永王在一起寻欢作乐……啊!快住脑!

        “说皇帝,”李舒一跺脚,“哪一位皇帝这样倒霉栽在这了?”

        “嗯,”郑煜清清喉咙,不再开玩笑,“乃是……乃是晋愍帝司马邺。一代帝王,被破城叛军押解至平阳城,最终连身死何处后人都不知晓。”

        思及此,郑煜不免伤感起来,“说起来也和粮食有点关系,却比你我难过多了。”

        李舒还真没听过。

        不过光听这位帝王的谥号……恐怕不是末代皇帝,就是亡国之君。

        郑煜:“他是东晋最后一个皇帝,即位不过三年,汉赵就打到了长安,从八月一直到十月,刘曜将长安城铁桶一般围了两个月,城内饿死了一半的人。皇帝窘迫到吃酒曲为生。”

        “那他……不会也是被饿死的吧?”李舒听得冒冷汗,先前被饿了几天,李舒现在一顿吃不饱都受不了。晋州缺粮不过半月,若是整整两个月……

        “他将自己绑在棺材里面,投城汉赵了,”郑煜道,“汉赵皇帝没有杀死他,将他囚在平阳,百般羞辱,没有多久就崩了……不过十八岁。”

        十八岁。

        不过是和他们相当的年岁啊……

        李舒:“他这样活活地将自己送出去了,就为了保长安不受无妄的灾祸吗?”

        郑煜:“或许吧,又或许……是这样的日子,他也不想再忍受下去了罢。”

        “那他为何不早些献城?”李舒问道,“那时长安还有些资本,他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郑煜看着她的眼睛道,“他是君主啊,全天下最尊贵的人,他被困孤城、走投无路,怎么却能两个月之久,没有一个人来救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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