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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167原初


“你真打算由着她?”洛吉克不解得问老友。独余他二人的会客厅里,说起话来也不那么顾忌。

        “你阻挠她未必是害她,而由着同样未必是助她。”约瑟芬意有所指。神秘短信的主人或许自以为做得隐蔽周全。只是这么些年的经验,谁是怎样性格、有何城府胆魄,哪怕不在其位,他也了如指掌。对于那位推手的身份也有一二分揣测。

        约瑟芬无意对洛吉克提及。若如他所想,按他所掌握的情况,洛吉克和对方撇不开干系,知道这些对洛吉克并不会有好处,相反按他的急躁和暴脾气,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他们业已气焰过盛,高捧棒杀不失为上佳策略,就怕好打好算的捧杀被利用反杀。”洛吉克从衣兜里摸出一盒烟向约瑟芬示意,后者摆手拒绝。他为自己点上一支烟,是和加略特钟爱的土烟截然相反的名品。洛吉克从不委屈自己,于有限条件最大可能享受,是他毕生所求。洛吉克吐出一口烟圈,在雾气弥漫里缓缓道,“我本不信这些一招胜负、力挽狂澜,华尼托的壮大、玛尔斯的成功却由不得我不信。本是当初无心推举出的制衡,哪料到竟被借力打力连你我都险些被排挤。”

        “也许从不是‘险些’。”约瑟芬答得极冷静。正因为冷静,才更恨得深刻。

        “没有‘险些’?还能是故意?玛尔斯尚且圆得过去——不堪欺侮,势要反身叫欺辱者悔而为人。华尼托呢?往小说,不满软禁——你也没太拘着她——要你自食其果?往大说,从根基毁尽九头蛇,报那家破人亡的大仇?”洛吉克摇了摇头,“这不可能。且不说她上有玛尔斯压着,三观端肃一心报仇的人又怎会把自己同化成我们的模样。需知我们可是正人君子最厌恶的典范,华尼托那双好父母岂非是最好的实例?”

        洛吉克的眼圈吐得轻巧,反嘲也极尽轻蔑。

        “那可未必,若她与他本即为……”约瑟芬也露出了轻蔑、讥诮的神情。却不知对谁。

        他的声音轻迷、低沉,洛吉克难以听清他呢喃的字眼,不由问:“你说什么?”

        “不……没什么……”那一声问把约瑟芬拉回现实。他那在讥诮、怔然、怨恨、感慨中反复的眼神,也恢复了清明。他望向未觉异常的老友,“我只是在说,可怕的岂非总是看似不可能的反常?反其道而行之,逆流下亦具备登顶实力的人,世间还有多少困得住他的险境。难的并非活成自己厌恶的模样——太多人的一生可用此一句总结——而是抱着清醒认知和决心,在与信念背驰的路上一意孤行而不忘初衷。”

        她知道自己是什么人,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该变成什么人,制定了计划一步步转变。可怕的从不是野心和抱负,是其催生出十年一日的隐忍退让,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向死而生。

        约瑟芬话里的异味终于让洛吉克生出几分戒心,“你莫非真觉得华尼托想毁了我们?”

        她还能图什么?约瑟芬心道。

        记忆又不禁拉回初见她的雨夜,匍匐在泥泞里的孩子眼神戒备、锋利,一如初生的野兽。他爱惨了她的未经打磨,就如熬鹰之于育鹰人。可她不是鹰,他也非养鹰人。自幼才名在外的神童不是初生的鹰、脑力未经开发。困兽且不会坐以待毙,何况天才?她以九死一生掷下豪赌,若胜从此势不可挡,若败也无悔;他困在自负的尽在掌握,还为寻得璞玉窃喜,满心筹措不过他人算好的网罗。

        败局落定,困于疗养院起,约瑟芬已有些看明白,唯独为时已晚。他不再信她绝非一心为九头蛇,可旁人不会信。她甚至不担心叫他闭嘴,天方夜谭便是他逮人就说,大抵也只能收获一声“疯了”——谁会相信那是一个孩子从七岁起的算计。

        连洛吉克都无法苟同。

        “你有点钻牛角尖。她的成就是九头蛇所给,毁了九头蛇于她亦是灭顶。她没有理由这样做,也缺乏这样做的力量。”洛吉克很努力得在尝试分析,“可我不明白,你若有这一重疑心,为何方才还向着她说话?她和玛尔斯虽然独他,凭你约瑟芬的招牌,一句反对也能推成不少阻力。你在怕什么?怎么连你都被她唬到……”

        是为了你啊,老伙计。约瑟芬心想。我已无能为力,却仍奢望着保住最后一位友人。向她妥协也就成了唯一方法。

        约瑟芬年纪大了,折腾人的本事却不减当年。知道他是有心膈应,真等成箱的笔记运至住处,华尼托仍有些被气笑。本册不同计算机,没办法ctrl+f检索,也无从添加筛选器,找到寥寥几页薄纸无异于大海捞针。他想要她知难而退,可她从不知退避。

        不论华尼托还是琼恩手下的研究员,近来都在说博士又不见了踪影,和神盾局的会议她也不曾再出席。人间蒸发的年轻博士把自己关进了基地。阴寒、积雪、少阳的西伯利亚冰原,看不到生机、无从分心。

        可能鲜有人知,这位呼风唤雨的博士,一年中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冰雪中度过。西伯利亚,或是南极。她的驻地,九头蛇最大的实验基地之二,只有严冬没有春夏。无垠的雪原,不落幕的风霜,加西亚生命里卷走希望的严苛,是能让华尼托静心的景物。

        看不到尽头,看不到出路,看不到希望,在绝望中挣扎。

        九头蛇内部打趣南极与西伯利亚基地的研究人员,有着“最纯粹的科学之心”,否则不可能忍受放眼的枯燥、无味、千篇一律。至少赤道基地还能目睹烈日和寒夜,沙暴与晴空,和偶尔往来商队的变化。

        西伯利亚和南极之间,西伯利亚更为传统,南极相对现代化。西伯利亚基地始建于九头蛇发迹后不久,近于根源,传统和保守几乎是每个漩涡中心的生存之道。南极基地则在规模壮大后逐渐发展,新颖超前的课题,未成熟的新技术,多在这世界角落的偏远尖端里试行。

        守旧和开创,落在一面尽心维系这庞然大物,又一面肆意毁灭的华尼托身上,倒是讽刺得应景。

        西伯利亚和南极两处作比,又以前者更为她所钟爱。或许是南极太过边缘不宜出行,或许是旨在创新的基地项目多为雏形,除非有必须身临的会议和重要进程,她半数以上的时间都花在西伯利亚。

        华尼托在西伯利亚基地有属于自己的一整层楼。现在,最敞亮的一间会议室里堆满了手记——已经分门别类后的约瑟芬的笔记。她把自己关在基地,像是不知疲倦得翻阅那些没有价值的笔记。曼因斯夫妇遗留的手记,从已理出的部分来看,和她以为的颇有出入。

        并非是想象中的日记、实验日志、或者某种实录,更像是一个故事、一则寓言、或者一本小说。也许等她拼出故事全貌,会更好还原其隐喻,可她总觉得寓言隐喻谈不上是多靠谱的传递方式。

        也许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既要能流传又不能轻易为人看破。

        随着时间一天天流逝,华尼托也逐渐拼凑出故事的原貌。很老的基调,很俗的套路,换汤和包装,重来多少遍都能赚住小女生眼泪的那种。大抵世间故事本就冥冥相似。

        华尼托想起自己的“琼恩”时期。

        出类拔萃的林赛不怎么出席课堂。她很忙,有太多事情要分心,没有多余的时间浪费对她早就倒背如流的课本和基础知识。可林赛的底稿是“别人家的孩子”,温文精英设定,所以她免不了象征性出席,象征性和随便几个还算聪明的人草草交往。

        时隔多年,她已记不得邻座那个女孩子的名字,对那人的印象也只余下“很喜欢看骗人的女生电影”一条。每此一边看,总一边说,明明小时候泪点很高毫无感觉,为什么反而长大了,明知是假也忍不住为角色悲伤。那时的华尼托挥霍着为数不多的闲暇,在无所事事中嗤笑一声幼稚。而今想来,却可笑也可悲得有一丝感同身受。

        少年时不识,也就无过多感触。读懂已是书中人。正因为有所共鸣,看谁皆似看己。

        九头蛇神坛上,无心无情,刀枪不入的华尼托,也有今天。她自嘲得笑了。

        寓言故事的发生在并不存在的西州大陆上一个古老的王国。

        老国王心爱的王女,帝国赞歌盛唱的继承人,死于未愈的箭伤毒疮。箭伤在收复边远失地的一役中落下,路途遥远,几经颠簸,没能及时处理的创面感染溃烂,让这还未燃起荣光的王女,过早陨落。王女逝世正直正午,举国边响哀歌。老国王日夜以泪洗面。

        此女苏西便在这背景下诞生在痛失爱女、苦求慰藉的国王夫妇膝下。

        她诞生的那一刻,这个在悲恸中苟延的强大王国在一刹那又恢复了往日生机。苏西被当作第二个王长女培养,吃穿用度是最好的,教养是最严苛的,就连寄居在她身上,国民们的希冀,比之陨落的王长女过无不及。

        可她到底不是那个战无不胜的王女。并不会舞刀弄剑,也缺弯弓搭弦的气力;没有王姐机智善辩的口才,写不了她的一手好字,也作不出锦绣文章。陨落的王长女有多优秀,就衬得苏西多笨拙。武官说她不是将才,文人说她没有天赋,老国王看她的眼神由希望变成失望,曾经充斥街头巷尾国民的欢呼礼赞也日渐被臭鸡蛋和谩骂取缔。

        苏西委屈急了,她恨这个压抑的王宫,数不尽也学不会的课业;恨这个从未谋面却被当作比量标准的王姐。没有人关心她的喜怒哀乐,没有人关心她的喜好,问她一句适不适合,在所有人的眼里,她只是王长女的替代品,不合格的替代品。

        偌大的王宫,她最喜欢的却是寝殿的角落,那是唯一一个能让她感到安全,尽心抽泣的地方。

        这个日不落的帝国,她似乎是唯一不为日光和神祇眷恋的那个。

        整座王宫里懂她的只有侍女阿雅。

        只有阿雅会无视老师的失望、侍卫的不屑,大声和他们驳斥她的小公主有多么优秀,哪怕总会因顶撞而受罚。也只有她会偷偷溜进小公主的卧房,给她讲恶龙和勇士、公主和巫师的故事。她们会在她的哭笑参半里一起幻想屠龙的勇士来王国情愿,远方的王子携剑与力量、爱和包容来拯救她这个无用的公主。

        可是这个在牺牲王女荡平失地后很为平静的王国,没有恶龙也没有巫师,所以也不可能遇见勇士和王子。

        王女苏西成年的那晚,老国王做了一个梦,梦里有邪恶的巫师要毁了他的王国,梦醒后的老国王在惊惧愤怒交加中,模样疯癫。疯魔的国王,不成器的王女,这个国家的骑士和大臣渐渐开始对王国的未来和前途而担忧。

        这种担忧不是毫无根据。王国最北方的城池连下了三日雪。雪停后的清晨,支援的卫队进城轻点,没有一个活物。是的,活物。男女老少冻僵了,飞禽走兽互为残杀无一生还,草树藤蔓也枯死。

        突如其来的噩梦,没有征兆的大雪,似乎预兆了不详的开始。

        国王的臣民们要求王女前往督察,王族的血脉在他们眼中是不详的天然克星。国王已经年迈,不经北地的风雪侵袭,能担此任的只余王女。面对一事无成的幼女,老国王迟疑了。但臣子的日夜施压终究压垮了他。不背看好的王女苏西在未破晓的冬日离开王城,走向她的未知,没有赞歌和祝福,只有沉默的沉重和未知的不详。

        北上之路并不易行。

        生养在王城的王女,从未见过真实而严酷的人间惨象。干旱、饥荒、风雪,王城的瑞雪丰年渐次为枯枝裂土取代。并不是每一座城池都过得那样苦,而对于未睹疾苦的眼睛,每一处衣不蔽体,每一个瘦骨嶙峋,每一片冻死饿殍,都是直指心扉的震撼和打击。

        她问随行的将领、布政官,为何国民惨淡如斯,父王还一意收复边缘失地?行军制械的银钱,可得好多粮食。苏西还是那个赤诚而单纯的深宫花朵,直白稚嫩的问题却最是难以作答。将领和布政官对视,一时不知从何切入。

        失地要收,饥寒也要救。放任的失地终有被侵扰的隐患,饥不果腹的灾民也不是长存良计。可世间事从不是一句得做,一声想做,就能迎刃而解。

        没有人能对天真的小公主说清曲折利弊,索性也就避而不谈。想着总会有下次,总会有时间,不料下次竟是横隔生死。

        始料未及的祸乱总来得猝不及防。

        先是婢女,再是护卫,旗官,斥候,到将领——随行的人数在锐减,可没有人知道他们在何时于何处消失。危险近在咫尺,却捉不到尾巴。将领和布政官告诫王女时刻警戒,苏西也心中惶惶却了悟应对。她不是用兵如神、能文善武的王长女,从为应对过复杂环境的缺乏经验,当真正置身于危险,徒留彷徨。

        彷徨的王女在不安、无措和未觉中被掳走。

        再睁开眼,身处古老石堡。

        古堡外鹅雪纷飞,古堡里并不阴冷,不灭的壁火烧得人很暖和。苏西就醒在壁炉边,铺了三四重动物皮革的软椅上,满室的烛火照亮了她也照亮了对坐一袭黑袍的男人。黑色的兜帽遮住了他的脸部轮廓,只有几缕不听话的黑卷发落出了阴影。

        男人自称巫师,说北境的大雪,极北之城的覆灭,甚至沿途的惨象,还有更早的王长女罹难都是他的手笔。他用像宫廷管风琴一样低沉悦耳的声音,不紧不慢描述:“我们看着自负的王长女烈火一样深入陷阱,她的眼睛里悦动着西州最耀眼的阳光。然后我们的弓箭手放了箭,箭头上的毒没有一个医者能解。箭矢没入了她的手臂,王女眼里的光一点一点的消散——那是我见过最美的画面。该怎么形容?好比昙花在你眼前一瓣一瓣枯萎。”

        好听的声音却让苏西浑身泛冷,她颤抖着问:“你……为什么这样做?又为什么告诉我?”她在想,若没有这人的恶劣行径,她是不是也不用忍受一个又一个的白眼。

        巫师像看穿了她的心思,“哦,苏西,我的小王女。你是不是天真得以为你的王姐活着,你就不会经历这些?很遗憾,这不可能。即使她仍活着,你的母亲也很快会因为多了一个合格继承人,少了一名膝下承欢的女儿而寂寞。无论如何,你还是会出生,还是会被比较,再被贬得一文不值。是不是很不甘?我也是。我饲养了千年的疆土,被那个日光祝福的老不死意外夺下。这本是属于我的东西,他凭什么?来吧,加入我吧,你我本是同类。加入我,我会赐予你力量、荣盛和光耀。”

        王女苏西眨了眨眼,一时信息过多,她来不及消化。

        巫师并不指望不被看好、百无一用的愚蠢王女能太快反应过来。他在斗篷的阴影里轻嗤,手里虚虚一挥,直接将她和自己带去庞大的法阵根源。

        繁复的阵法,古老的文字叫人眼花缭乱,也下意识想向远古的力量臣服。

        “顺应时代的号召、天意的指引吧,小王女。这非是人力可抗,血肉无法抵御,刀剑不可能威胁。向它奉上你的灵,你的血脉,随我一同见证不灭纪元。”

        苏西不合时宜得想起侍女阿雅给她读过的勇士与恶龙、公族和巫师的故事。她曾和阿雅探讨,人力不能及的怪物面前,为何总为外来的勇士、他国的王子屠灭?阿雅也不知道,只能试探反问:“也许本国的臣民被恐惧威慑已久,不再有持剑反抗的勇气。外来者因不止而无畏,无畏而无顾及,无顾及而强大。”

        杀死恶龙和巫师的不是刀剑,不是术法,是无畏的心,和必要时可共一死的决心。

        从未读明白的故事,在那一刻豁然明朗。巫师向她强调灵和血脉,是否意味着王室之血能终结一切?他说有自不量力的老不死夺取本属于他的一切,而这边横盖西州大陆的王国自来是为王女的家族打下。若一切由王之一族而始,那大概也能由他们而终。

        这个窝囊颓废一生的王女,在绝地困境、将死之时找到了自己的定位,自己的价值。那双木讷欠几分朝气的眼里,也燃起了如曾经的王长女一般比肩烈日的耀光。她说:“我是王女,做不到长姐般上阵杀敌,至少能为国而死。”

        她捏碎了手腕上的生辰石。生辰石下是一派尖刺——这是王室的传承,王室子弟若无法活得尊严,必须死得体面。

        鲜血顺着纹路流进阵法,王室的血脉污染了邪恶的力量,两相蚕食中互亡。

        从不为人看好的王女献祭了自己,结束了一场未始的纷乱。

        据说她生死之时,北境的风雪停止了,天边绽开的耀阳,光照遍及整个王国。

        后来史学者记笔这段往事,说王长女之败不止败于巫师的阴谋,也败于她的卓越和必胜心。赋予她的厚望给予她和臣民错觉,错觉她必须立于不败、战无不克。当一个家族、一个领袖一次次夺得胜利、荣耀、长存不灭,旌旗飘扬的卓越面前,人们常常遗忘,这三者并不总能兼得。这从无可能,不论对谁,最优秀的王长女也不例外。

        不被看好的王女苏西却有一颗赤诚之心。战胜灾难和阴谋的,往往只是最原初的赤诚、决心和无所畏惧。

        找到自己,做回自己,血脉会引领你走上该走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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