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30. 道合
在第一学期期末考试的压力中，和逸飞的应付中，在惜善堂的忙碌中，和春节回家的聚会热闹中，两个月的时间在忆湄的身边又悄然逝去。周六的上午，惜善堂的静宜嬷嬷有客来访。客人和静宜嬷嬷谈了没多久，置书和小雷就也被叫去了。等送了那个穿长衫的男人离开后，置书又在静宜嬷嬷的办公室待了一会儿。她回来时跟忆湄说主修嬷嬷正在办公室里等她。忆湄纳闷，她问置书到底有什么事，还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置书只是眯着眼笑着说：“还是让主修嬷嬷亲自告诉你吧，反正是个好消息。”
忆湄再怎么忙，好消息还是要听的。她匆匆起身，来了静宜嬷嬷的办公室。静宜告诉忆湄，今天上午来的那位先生是春草西堂的坐堂医贺先生。贺先生其实年纪并不太老，但是近两年视力下降得厉害。他并没有家室，以前带的一个徒弟，如今也已经期满出师，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另立了门户。
贺老先生听静宜嬷嬷的姊妹说起，惜善堂有个弃儿正在学习读书写字。他就想亲自见见这个孩子。如果是个好苗子，要不要收徒他现在还不好说，至少他可以留这孩子在身边，抄抄写写地做个帮手。静宜给忆湄一本药书，说是贺大夫留下的，他说见了小雷，看了他的字，觉得挺好。但是希望小雷能在惜善堂多学习一些中医药知识，他两个月后再来，如果那时候小雷的进步让他满意，他就会把他带出惜善堂，做他这个坐堂医的帮手。
忆湄听了静宜嬷嬷的话，她一时间说不好自己是什么心情。她觉得道理上她应该感到高兴，就像静宜嬷嬷和置书一样。可说不上是为什么，她心里就是觉得有那么些不是滋味。静宜嬷嬷又嘱咐了忆湄两句，说以后的两个月要她尽量帮助小雷学习和练习以后会需要用的这些医药术语，到时候一定要让贺大夫满意。
出了静宜嬷嬷的办公室，忆湄回去了小班教室。忆湄看见小雷默默地坐在小板凳上，手指互相绞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地板。忆湄走到他身边，挨着他蹲下。她用自己的肩膀撞了下他的，问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小雷等了一下才反应。他慢慢的，但是很坚定地摇头。“你不想去？”忆湄提高声音，跟他再确认。这次小雷抬起了头，他不再躲避。他看着忆湄，很坚定地再次摇头，而他那一双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
一时间，忆湄的眼眶也开始发热，她把小雷一把搂在怀里，紧紧地搂着他，跟他说，“不喜欢就不去。你别着急。我来想办法。”等了一会儿，她又低低地补上一句：“你先等一等。等我先去问问沈医生，然后我们再看看怎么能帮你，好吗？”小雷在她怀里点了头。小雷对她的信赖，让忆湄一时间觉得责任重大。
忆湄拍了拍小雷的后背，然后放开他，她自己也站了起来。她跟小婵说了一句她出去走走，就离开了小白楼。她不想就这样面对置书。她已经勉强对静宜嬷嬷做出欢欣鼓舞的样子。一时半会儿，忆湄觉得她很难再假装一次了。
她走回角楼，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下。像上次一样，这个时间这里没有人。她想着半个多月前她在这里与戎与聊天时，他与她说的话。她想着，如果戎与知道了这个消息，他也会像静宜嬷嬷和置书一样地单纯的快乐？还是会像她现在这样，觉得悲从中来？
。。。
半个月前的那天中午，戎与刚从小白楼出来庭院，就看见忆湄迎了上来。忆湄等得就是这个机会。她跟戎与说：“沈医生，有空儿一起吃午饭吗？”在惜善堂，所谓的“一起吃午饭”，也就是大家拿着自己饭盒，在天气好的时候，在院子里找个地方，凑在一起吃罢了。戎与点点头，去取了饭盒，然后告诉忆湄他们可以去角楼门口的台阶上吃饭。
忆湄记得自己才一坐下来就开始问戎与：“当年你教惜善堂所有孩子识字的计划是怎样的？静宜嬷嬷为什么不同意你的计划？或者是她说同意了，后来又因为什么原因无法执行？还是这中间出了什么别的变故？”戎与听完了她这一长串的问题，只挑眉回敬了她一个：“徐小姐，你确定你是邀我来一起吃午饭的？”忆湄的脸一瞬间涨得通红。她张了张嘴，最后嗫嚅道：“抱歉啊。我以为你明白我找你吃饭的用意。”她刚答完，却看见戎与眼底眉梢全是笑意，她这才发现，自己被他耍了。
戎与看着她眉间若蹙的样子，他发现自己不得不别转过头，不去看她，才能忍住不抚手上去。他也知道他不能逗她太甚。戎与叹了口气，放自己的目光平视前方，然后平稳自己的语气解释着他当初跟静宜嬷嬷提出的计划。
他的计划是先挑出十名学习能力不一，但有代表性的学生，按照他们的学习能力确定不同的学习进度，然后因材施教，最终完善以三种不同进度、不同侧重的识字课程。如果这个项目可行，他们可以现在惜善堂开始，然后有成功经验之后，还可以推广到乐善堂、南、北善堂这些近似的慈善机构。可他当时跟静宜嬷嬷说的时候，静宜嬷嬷很不支持。原因嘛，倒不光是之前已经就小雷的事情跟忆湄沟通过的那些。静宜显然还有其他的顾虑。
静宜跟戎与说，下等人，如果识了字，又半通不通地懂了些时局道理，最后的结果很容易就会给自己招来祸患。而且如果这人是从惜善堂出去的，那就更是进一步的给惜善堂肇祸。戎与还说静宜嬷嬷当初说，惜善堂庙小，容不下大菩萨。如果闯的只是小祸，那赔上她静宜自己一个人倒也罢了。如果是大祸患，那就不知道要拿惜善堂的几条命去担，甚至整个惜善堂都有关门大吉的危险。更不用提戎与还想把这些方法“殃及”其他善堂的“宏伟”计划了。
静宜嬷嬷说像识字这样的本领，她堂里的这些个残疾孩子很可能一辈子也用不上。简而言之，这就是与他们残疾和弃儿的身份，根本不相符合的技能。既然这项能力还有可能招来未知的祸患，那就不如不学，多花时间，学一些极有益于谋生，又安全稳妥的生活劳动能力。
忆湄听完戎与的解释，她低头不语。静宜嬷嬷以她半百的年纪想的问题，当然与他们的角度不同。就是戎与也承认，静宜嬷嬷的话不无道理。再加上戎与当时正面临毕业，除了寒暑假期那些不用实习的日子，其他的时间，他确实每个月只能过来一天。按照他的这个授课频率，且他又没有别人能够助他一臂之力，所以他的计划就只能搁置。
忆湄沉吟了半晌，她还是不愿意放弃。她看着戎与，勇敢地说：“我知道这件事情实行起来有若干困难，我也知道弄不好的话，也可能惹来很多麻烦。我也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我知道静宜嬷嬷是反对这种作法的。但是我就是在心底里觉得这件事情是正确的。我们不能因为身体上的残缺，就不让他们选择，直接要他们放弃让他们有更高追求的机会。”
然后，她试探着他：“你觉得呢？你怎么看？”阳光下的他，又一次笑得那样灿烂，忆湄窃以为他真应该多笑一笑。笑容可掬的戎与看起来实在是亲切得太多。他简直算是“如沐春风”般的跟她说：“当然，我完全同意你的说法。”
忆湄已经高兴得跳了起来。她真的在这里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人！而且这个人居然是他！忆湄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什么事情，有他这个医生在，她就放心。哪怕她即将要托付他帮忙的事情，和医术的高低完全无关。反正有他愿意加入的事情，不知为什么，在她心里就仿佛成功了一半。
“你是说真的？！”“当然！徐小姐。而且。。。”忆湄看出戎与显然故意的拖长了声音。他眯着眼睛，看着阳光里她明媚的笑脸，再次肯定地回答她：“而且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请尽管开口。我一定不会推辞。”
忆湄刚才本来还在担心，他会因为静宜嬷嬷的那些反对意见而退缩。现在既然他主动开口，就定然没有再走回头路的道理。她一时兴奋得难以自抑，随即打蛇随棍上：“那就太好啦！”忆湄又跳回他身前，她兴高采烈、连比带划地说着：“那我们还是先从小雷这一个例子开始，争取让静宜嬷嬷看到效果。小雷他的记忆力超群。我自己都自愧不如。可现在只有我在教他识字。我相信他还有能力学习更多的知识。你是否愿意教他些其他的？比如数学？我自己感觉这门课程也并不需要太强的语言能力，就可以应付初级的课程。这样我们可以一个人中午教语文，一个人晚上教数学。”一时间，她雄心万丈：“只要我们给小雷更多的机会，让他证明自己——我对小雷有信心：他一定更胜任更困难的挑战，他一定能有更好的成绩！”
忆湄看着戎与弯弯的嘴角，她知道她也一定能得到他肯定的回应。而她所不知道的是，那时的戎与看着她在阳光下飞舞的样子，其实是在走神。他在想：她有没有发现她自己的笑容，都快要溢出她的脸庞？她知不知道她的这个样子，究竟有多美？不错，她确实没有用望着徐逸飞的那种眼神，看着他沈戎与。不过，刚才还弥漫在她脸上的愁云，不是已经一扫而空了？
戎与很高兴。他很高兴给她带来快乐的人，是他。所以，就现在的这个样子相处，不是也很好吗？脑子里盘桓着这许多的念头，戎与甚至也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听明白她到底要他做些什么。他只是难以自抑的同她一起笑着，下意识的应下她所要求的一切：“当然。戎与。。。听凭徐小姐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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