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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08. 伤怀


  徐太太一早打电话到徐小公馆。茶会的事,她忙活了几天,终于定下了日子。逸飞之前跟她说他这一星期公务繁忙,不会经常回大公馆。她担心让人传话再传丢了,觉得还是自己亲自通知他,既稳妥,又能引起他的重视。可今天真是不巧,逸飞起了个大早就去局里开会了。徐太太扑了个空,于是她逮着昨晚硬被留在大宅住的忆湄嘱咐了半晌,并让她“确保”她哥哥当天会按时出席。

  徐太太听安太太说楚家的来头不小,在北平和临江根基都很深。那个楚姑娘人长得漂亮,学问也好,还留过洋。总之这是个见过世面的小姐。安太太提出建议,提前把家里的照相簿子准备好,万一茶会当场没得可聊了,至少可以翻看下家庭照片。安太太说她这样试过几次,效果都很好。看着相片,既可以全不留痕迹的介绍徐家这个父慈子孝,兄友妹恭的现代家庭有多么和睦,同时也可以特意挑选些逸飞英姿飒爽的照片,再让姑娘往情啊爱啊里,多走进去几分。

  徐太太统领着茶会的大小事宜,于是安排忆湄整理照片册。忆湄听话的回房间去找照片。全家合影的集子其实是现成的。她过完十六岁生日没几天,就着手把所有的全家福按时间顺序集合成册。这之后的几年,她更是每次拍合影,都额外拷贝一张,收在了逸飞送她的圣诞树曲奇盒子里。她翻出全家福相册,也把垫在下面的饼干盒子一并取了出来。她打开盒盖,一张一张地翻看着照片,直到再次看到了承载着她巨大痛苦与幸福的那一天。

  忆湄从来就是个有心事的孩子。她从大概三四岁上被徐家收养。收养她的那天就是她重生的日子。虽然在以后的时光里,忆湄得到了全家的宠爱。但是她仍然经常在梦境中看到那满是柔柔阳光的房间,那架钢琴,还有那个面目似乎永远看不清的女人。忆湄的十六岁成人礼,她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了一件她早就知道了的事实。她的情绪并没有太多波动,只是她明白,以前只是她自己、她的奶奶和养父母知道了十多年的事实,现在全家人上上下下,都知道了而已。

  她甚至觉得那时的逸飞比她自己还激动。因为他回头看她的眼神,让她不敢直视。趁着大厅里乱成一团,她溜去花园,想躲个清净。她听见他在花园里急着跑来跑去,喊着她的名字。她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他,所以故意不出声。

  等到他最终发现她的时候,他奔过来,像小时候一样,他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紧得她觉得他的骨头都把她硌疼了。他急得满头大汗,在她耳边大声喊:“你为什么不出声!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离家出走了!”

  她原本揪着的心,忽然就放了下来。于是她高兴笑了出来,捶了他后背一下:“那么大声干嘛?!又不是在演话剧?还动不动就闹离家出走。”她记得逸飞把她推开一点,仔细地研究着她的脸。然后忆湄觉得他又靠近了些,接着一个吻温暖地落在她的额头。片刻后,又是一个轻快的吻,吻在了她的脸颊。她甚至觉得只差一点点,这个吻就要碰上她的嘴唇了。

  她听见他叹了一口气,复又抱住她,他轻拍着她的后背,就像小时候哄她入睡一样,用温暖的声音安抚着她:“这不是你的错。眉儿乖,不害怕。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她其实根本不害怕。在她看来,连她生命中可能发生的最可怕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她还有什么可怕的?何况,逸飞并没有像她担心的那样,因此而嫌弃她,躲开她。可那个时候,她就是不想让他知道,她其实不害怕。于是她一言不发,沉默以对。

  “还好你没事。。。还好你没事。”逸飞还在碎碎念着,然后又亲了亲她的耳朵,把她的头轻轻地按在他的肩上,补了一句:“如果你想哭,你就在这里哭吧。放心,周围没别人。我陪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只要你要我陪你。”

  忆湄其实根本不想哭,真的,她其实不想哭的。可是,听完他的话,她的委屈,就真像在那些哀情小说里看到的那样,像“断了线的珠子”般的落了下来,迅速的打湿了他胸前的衣裳。那一刻,她说服自己,她只是个受了伤的十六岁的孩子。她不再压抑自己,她伸手搂住了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怀里,放声痛哭。

  忆湄时候想,他和她,都是从那时候开始转变的吧。她从来都把自己包裹得像蚌一样。可在那一刻,她向他完整的暴露了自己深藏内心的软弱。他们似乎很快地就成为了恋人,好像自花园里的那一夜之后,彼此都坦诚的不需要任何隐藏。但是,她的理智仍然在提醒着她:这样的感情,在徐家这样的家庭,根本没有未来。另一方面,他的爱又催眠她,是啊,为什么不试一试呢?等等看,也许前面就有转机。

  后来他们想到了出国,就更是不知天高地厚地认为,他们已经拿到了解决问题的钥匙。那时的她有多天真啊,真的相信,只要相爱,就一定能有办法,成为彼此天长地久的陪伴。而那之后的几年中,她的种种辛劳和努力,只是为了他们共同的将来,可以有大把的时间,可以一起挥霍。

  在临江的日子,起初的一段时间,每周两次忆湄与逸飞的相聚,其实都是短暂的,短暂得就如同旅馆房间里每一次清晨的匆匆吻别。忆湄自己有太多的计划要在学业中完成,她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在他们出国之前帮惜善堂来完成。现在想起来,她最后留给逸飞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就连她陪在他身边的时候,忆湄也难免三心二意,想着学习上或是惜善堂的事情。

  逸飞的反应呢?忆湄记不起了。那时的她虽然愧疚是因为她,他才把自己一通折腾到了临江。可她也同时觉得,在临江,只要逸飞肯努力,前面确实有大把的机会在等着他。

  她曾劝逸飞,不要像在保津一样总黏着她。忆湄并不介意逸飞不喜欢惜善堂。他毕竟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世家公子,不喜欢做这类伺候人的工作,是很正常的。惜善堂的事她要求自己一定要有最好的结局。于是为了周末能更长时间的投入惜善堂的工作,她记得当初其实是她说服逸飞要利用周末的时间,多和同事交往,出游,多参与他们的活动。

  可后来当她从母亲那里听到那些绯闻,她才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忽视他,才让那些人有空子可钻。在楼上的房间里,她质问着逸飞:怎么能发生这样的事?可她同时也质问着自己:怎么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逸飞向她发毒誓,他说如果他骗她,就让他一辈子再也得不到她。最后她选择相信他,虽然声色严厉了些,但她还是原谅了他。可她心里已经想清楚了,他们的爱,那还要长长久久的爱,需要耐心的呵护,来自他的呵护,也来自她自己的努力。

  她比以前更认真、更投入的和逸飞约会。她减少了去惜善堂的次数,决定每个月至少留出两个周末和逸飞在一起,只是和他在一起。她还跟逸飞商量,要不要下个学期她少选一些课,少拿一些学分。在逸飞的惊讶中,她解释说她觉得她这一阵奔波,让她觉得有些疲劳了。她告诉他自己的身体有一些症状,她觉得不太舒服,所以想缓一缓。她又问他,那这段“缓一缓”的时间里,你会不会有时间能多陪我一些?

  他当然笑着说能,但是还是催促着要先陪她去趟医院检查身体。她本来笑他草木皆兵,一直跟他拖了几个月。印象中直到大学第一年的期末考试结束,最后忆湄才扛不住他的念叨,跟着他去了医院。没想到一进了医院,检查就一项接着一项。等到逸飞肿着眼睛,铁青着脸带她去到德国医院做完全相同的检查时,就算她再不敏感,也猜到发生了什么。

  那时候,全家人不是红着眼睛,就是红着鼻头,但是只要她一出现,就都欢天喜地、喜笑颜开。逸飞的笑话恨不得一个接一个,他的笑话讲得越多,她的心越冷。她把他拽回房间,逼问他。他是从来不能对她说谎的。因为他的谎言,她总是一眼就能识破。然后她的怀疑被证实了:她患了重病。而且比她想象的更糟,这是种不治之症。逸飞告诉她,医生说这种血液病一旦发作,会让她痛入骨髓,痛不欲生。而且即便是这样,她其实也没有几年可活。

  刚被确诊的时候,她觉得生活简直讽刺得可笑。先被母亲抛弃,然后被徐家拯救。然后又被爱情拯救,即使这爱情却要让她抛弃一切。终于她不用再为难要抛弃一切了,生命,却把她,先给抛弃了。

  忆湄想到那一段日子,想到她最后还是在惜善堂的忙碌中摆脱了困境,还想到了登着逸飞照片的那张小报。先是母亲兴冲冲地拿给她,然后没等她自己细看,母亲的话就噼里啪啦的砸过来,最后甚至连逸飞的孩子都设想到了。

  她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反应的。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张照片上,她是不是看了足有一个下午?她记得她最后把自己的眼睛看得生疼。那天逸飞很早就回了大宅,然后直接找忆湄道歉。他不敢抬头看忆湄的表情,他只是自己在絮絮叨叨的解释:他看到她去戎与的房间,他被自己的愤怒和嫉妒冲昏了头脑。他跟一位以前有过泛泛之交的小姐去喝酒,然后一起去了酒店,醉了一夜。

  他的整个叙述,忆湄一语不发。等他把他能说的全部说完,马上就要陷入无话可说的尴尬,他听见她平静的身音在问他:“为什么和她?”他用手捧着自己的头,彻底低下去,更加的不敢看她:“因为她有些地方。。。有些像你。”然后她再追问什么,他都不作回答了。

  她沉默着。她其实心里只是在想,我根本就不配坐在这里,听到他的忏悔。我有什么资格,在这里看他忏悔。然后她说:“你相信我,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但我想见一见这个女人。”这之后,他就陷入了比“忏悔”前更深的恐慌之中。

  如今他们和好了。忆湄也有了自己的决定。她要尽她最大的努力,让他和他的家庭能够幸福。这一家人于她恩重如山,她不能允许自己给他们带来任何的伤害。但这一切,到了那天,再开始吧。现在,逸飞的所有的温存,她要加倍地珍惜。忆湄抚摸着盒子,轻轻地说:“我的天长地久的思念,会是你陪伴。”她收起照片,拿好影集,下楼交给了母亲。

  逸飞去临江前已经跟母亲说好,她今晚要陪他应酬。徐太太没多说,只是嘱咐她提醒逸飞明天下午有茶会,要尽量早些回大宅。忆湄应着,把早上收到的信和圣诞树曲奇盒子一起放到她随身的书包里,出门回了逸飞的小公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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