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罪魁祸首
太医从地上捡起一根银针，敷衍回禀：“它就是罪魁祸首，正是此针阻了经脉气息，造成龟息假死之状。”
垂手在侧的海兰珠有些不屑一顾，说得头头是道，不过是想掩藏庸医之态。
“方才海福晋拉扯之时，失手将针拔出，气脉一通，五脏俱醒，大汗果真是洪福齐天。”
哲哲笑道：“如此说来，海兰珠不但无过，反而有功。”说着看向皇太极，他似乎根本没有听他们废话，兀自闭目，揉捏着眼穴，很是疲惫。
“只是不知是哪个庸医施的蹩脚针，穴位不准，入穴又深，再深一寸，便要取人性命了。”
哲哲传召昨夜请脉的太医，他是被侍卫架着丢进来，身上穿着内官的衣服，金银珠宝掉了出来，侍卫禀报，抓到他时，他正准备乔装打扮携私潜逃。
他像无头苍蝇一样转了一阵，四肢并用地爬到皇太极脚边：“大汗，大汗，微臣对您忠心耿耿……”话未说完，便被一脚踹倒。
“狗东西。”皇太极怒目圆瞪。
大概因为身体微恙，所以脾气十分暴躁，屋内的人扑通跪了一地：有口无心地高呼大汗息怒。
站在皇太极身侧的海兰珠也学着他们的样儿行礼，却被皇太极拉住手。
“你们统统不许抬头。”
“是。”跪在地上的人把头垂得更低了。
他笑着将她的手放到身后，命令道：“起来吧。”
大部分人没有注意到她挨皇太极过近，只除了几双异常灵敏的眼睛，但是她们只匆匆一眼扫过，也没人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
海兰珠站沉默地站着，并不挣扎，任十指紧扣，扣得越紧，心思便越重，虽不曾心比天高，却也想被人珍之爱之，不想却被如此轻浮相待，可以想见，在这后宫之中，她将沦为他的掌中之物！海兰珠想着，双目不由红了，终究将眼泪收忍回去，想哭也决不让这些人看笑话，尤其是皇太极。
那个想要潜逃的太医仍旧磕头求饶，哲哲看了眼皇太极的神色，冷然道：“你不仅弃主而逃，辜负圣恩，而且医术泛泛，险些害人性命，如此败类有何面目存活于世，来人哪……”
“大福晋开恩，”他一下子扑到哲哲脚边磕头，“奴才研医术数十载，虽只能望扁鹊华佗之项背，但是在太医院中却是无人能及，这撇脚针实非奴才所施。”说着便用手指向海兰珠。“是海福晋……”
海兰珠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发现所有人都在看他，身边的皇太极也不例外。
“我不通医术，施针有误，实属常理。”情急之下，便将心里头全盘吐出，虽然是同一个道理，别人求情时加以援引，便是团结扶持，自己争辩时用上，便成了巧言令色。这后宫的相处之道，她学不会，也不想学。没错便是没错，她是不认的。
皇太极不说话，福晋们也不吭声，僵持了片刻，容福晋按捺不住跳出来：“请大汗圣断。”有人开了头，一条船上的人便如附骨之蛆般应和：“请大汗圣断。”
海兰珠扫去一眼，福晋们几乎已经全部跪在地上，站着的人只有两个。
一个是玉儿，还有一个……她不认得，只是见她眉似远山，眸如秋水，容貌如娇艳，但气质却温和恬静。
“你们先下去吧。”
皇太极命令，重福晋起身，容福晋跪在地上僵持了片刻，最终被人劝走了。
“哲哲你也下去吧。”
哲哲看了海兰珠一眼，得体地笑道：“遵旨。”说着，一丝不苟地行告退礼。
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海兰珠已经不会像昨天那样尴尬。
“大汗，不会是想惩戒海兰珠吧？”
皇太极拉着她坐下，海兰珠很快地抽回手，拢在自己的袖子里。
“那我便罚你实话实说，为什麽要服用透骨草。”
“……不想侍寝。”
“为什麽不想侍寝。”
“这……”海兰珠没想到他会如此心平气和地追问，见他不恼，胆子便逐渐壮了。
“你可知道，圣恩眷顾，多少女人求之不得？”
“可我不喜欢你。”当胆子膨胀到，这一句大实话便脱口而出。
“为什麽不喜欢我？”他始终面带微笑，耐心地问着。
“您是大汗，您是一国之主，可我没有办法把您当成丈夫。”他要听实话，这便是实话，“夫妻之间，应当举案齐眉，而我只能仰望您，却不曾看清您。”
“仰望？你也知道仰望是何等滋味。”他的眼中涌动着复杂的酸楚，她却无法看懂。
“自入宫那日起，我便成了您的一件礼物，用不上的时候放在一边，用的上了便随手送人。”那个女子的遭遇，她至今历历在目，一世的痴情却换不来他怜惜一顾，海兰珠不愿重蹈覆辙。
“你……是在指责我？”
“海兰珠知罪。”
她从不与他争锋相对，正因如此，才会永远触皇太极顿觉无趣：“既然知错，回去闭门反省吧。”
“谢……是。”她及时换了语气，方才差点说出了谢大汗恩典。对别人而言是重罚，对她而言，却是赏赐。
自从那日以后，她被禁足于宫中，他不来看她，也不许别人来看她，宫里的下人不知不觉地少了，到最后只剩赛雅一人。
“我的一生恐怕就要在此虚度终老，你还不走？”
“您是我的主子，您在哪儿，我便在哪儿？”
“在四贝勒府的时候，你就说过，你一辈子要效忠的只有大汗一个人。”那时的她如此执拗笃定，所以她不敢忘记，也不敢轻易地相信。
咔嚓一声，盆栽上的一根枝丫被剪落，赛雅放下剪子，她背对着她静静站着。
海兰珠走到她面前，却发现她咬着唇流泪。
“奴婢该死。＂她埋头跪在地上。
“告诉我，这三年里，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海福晋，赛雅做不到了。”她低声抽噎，“他死了。”
“谁？”脱口之后，便立即反应过来，“鄂大夫？”
赛雅点点头：“我不想回来，大汗便认定是他拐带了我，将他杀了。”
“可我以为……”
“你以为我是自愿回来的，你错了，赛雅见过了外面的世界，不想再做一只笼中鸟，可是我无法摆脱命运。”赛雅捂着胸口抽泣，“我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效忠大汗，就像以前一样，可是我做不到，因为在我脑海里回荡的，全是他，他咽气的前一刻，还在对着我笑，把我的眼睛轻轻遮起来，他不知道，我已经把他当成了我的丈夫，他再也看不到我为她留下的眼泪。”说完这些，她抓着胸口泣不成声。
世界上不会再有一个男子，像那个郎中一样宠她爱她，可他的笑脸终究无情地化成了零落的桃花瓣，那个天真无忧的少女也在一夕之间长大了。
海兰珠轻轻揽住她的肩膀，陪她一同悲伤。
“我恨他，”她忽然咬牙切齿，“我恨大汗。”
海兰珠轻轻捂住她的嘴，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在这后宫之中，爱尚不能生存，更何况是恨呢？
“赛雅，你放心，日后有我在一日便有人一日，我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皇太极……也不行。”
赛雅点头，将脸埋在她肩上，放声痛哭。
她打心眼里是怨皇太极的，若不是他的巧取豪夺，她和赛雅何至于沦落至此。
“海福晋，你要小心，不仅是大汗派我监视您，连……”她顿了顿，“连大福晋也试探过我，那一日我去内务府的路上碰到了她，言语之间似有拉拢之意，后来被我装傻搪塞过去。”
“哲哲福晋要我做一件事，可一直都没有说明，想来还是对我不放心。”
“不，您不可以答应她，等事成之后，她会杀人灭口。”
“她毕竟是我姑姑，送我出宫之后，我对她便不再有威胁。”
“您信她？”
“在这宫里，我毫无根基，除了玉儿，我只能信她。”
“您要我做什麽？”
“你先假意答应她，我要知道那件事到底是什麽。”
“好。”
赛雅去内务府领完茶叶，回来的路上遇到到了哲哲的贴身宫女阿那日。
阿那日手上抱着五匹锦缎，与赛雅撞了个正着，锦缎摔在了地上滚开。
“该死，这可是大福晋喜欢的蜀锦，要是弄脏了当心你的脑袋。”
赛雅立即放下茶叶包，匆忙卷起散开的锦缎，重新抱着叠在啊那日手上。
“原来是赛雅啊，算了，我不和你计较了，帮我把这五匹蜀锦送到内务府去，大福晋赶好几声新衣裳呢。”
“可是啊那日姐姐，我还要给海福晋送茶呢？”
“内务府就在前面，我一双手实在拿不过来，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
“这……”
“怎么……大福晋就不是你主子了？”
“姐姐哪里的话，”赛雅又主动去她手里拿过一匹，“啊那日姐姐不要累着了才好。”
“赛雅果然越来越懂事了，大福晋前几日还夸你呢……”
片刻之后两人便走了回来，赛雅抓起地上的茶叶包，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啊那日从袖子里掏出几片金叶子：“福晋赏的，拿去喝茶吧。”
“不，这是奴婢分内的事。”
“为主子做事，哪样不是分内的，这后宫之中，大大小小的宫殿里，不管遇着哪宫的主子，我们做下人都得殷勤侍候，只不过你我命好，跟着大福晋和海福晋这样富贵又慷概的主子，见着我们殷勤，必会赏我们一些茶水钱，你说是不是？”说着，将金叶子往她手里塞。
赛雅愣了愣，无奈地笑笑“姐姐说的是，大福晋是后宫之首，固然慷概。”说着默默将金叶子握进掌心。
啊那日灿然笑着：“前两日见你不肯收，还以为你看不上这些小钱呢？”
“这是哪里的话姐姐不要挤兑我啦。”赛雅脸露无奈。
“海福晋也不是小气人，可我听宫女儿说，你们宫里的奴才都各奔前程去了，这是为什麽？”
赛雅无奈：“您有所不知，大汗已经好些日子没来看过海福晋了，那些个下人都是势力的白眼，内务府也是捧高踩低，使劲儿扣着月钱，唉……”
“想必你也受苦了。”阿那日抚着她的脸颊，“瞧瞧，这都瘦了一圈，宫里的活不轻松吧。”
“倒也不是，海福晋也不是个难缠主子，伺候着她洗漱用膳，我忙的过来。”
“没别的差事了？”
“哦，对了，这几天正念着大福晋呢。”
“哦？是为什麽事？”
“大约是想大福晋了吧，说是还有一件事没帮大福晋做呢。”
“哦……”
“也不知是个什麽事？弄得她茶不思饭不想。”
“主子的事主子们各有算计，轮不到我们操这份闲心。”说着从腰上接下荷包，塞到她手里，“今日辛苦你了，你只管尽心侍奉，从此以后，大福晋会心疼你的。”
“这……”赛雅推了两次，便收下了。
“若是日后我再忙不过来，还要请你搭把手啊。”
“哪里，哪里，这是自然的……”
赛雅提着茶叶回去，一边泡茶，一边将刚才的事一字不差地说了。
海兰珠叹息：“原来啊那日并不知情，白费了我们一番力气。”
赛雅端茶过来：“今日也是有收获的。”说着，便从腰间解下荷包。
“哪来的？”
“啊那日给的，”赛雅笑着掂掂，“在这儿宫里想要办成事儿，就得花钱。”
“听你这语气，像是有主意了。”
赛雅点头；“御膳房送来的那叫菜吗？这几日清汤寡水的，海福晋也该吃顿好的了。”
“各宫的伙食不是由御膳房统一安排的吗？”
“哪里，从掌勺的厨子到送菜的宫人都是势利眼，见您不得宠，才敢送来那些东西糊弄你，说是遵循圣意，力行节俭，可您再看看其他宫里……”赛雅越说越不愤。
“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用这钱向御膳房拿些新鲜食材，就在咱们的小厨房里，我们自己做。”
“赛雅还会做菜……”海兰珠笑容顿了顿，“亏你挂心，倒是委屈你了，还要看别人脸色。”
“哪儿的话？在我眼里，没有比海福晋更好伺候的主子了，伺候您，我乐意。”
海兰珠不由一阵感动，这宫里一年四季都是冷的，难得有一刻觉着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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